手札

                       第一章 我們之間

我和若采漫步在熟悉的街道上，風吹在身上的感覺非常乾爽舒服。現在這裡的季節似乎是初秋。

真是個不錯的天氣，讓人感到心情舒暢。

「將近三個月沒來了呢。」

今天的雲朵不知道跑哪裡了。若采看著一望無際的藍色天空，喃喃自語的說道。

「噗，什麼啊，像個老婆婆似的。」

「唔……小桐真沒禮貌。」

雖然前面那句話聽起來不像是對我說的，不過我還是做出誇張的笑聲戲弄若采。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那麼正經，就連和我鬥嘴的時候也是一樣。

若采除了皺起眉頭外甚麼表情都沒有做。最近幾個月我甚至覺得她對我好像有些反感，儘管我們同歲，我卻覺得她好像是和我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明明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吶，小桐。」

「摁？」

我不再多想，我用雙手撐著後頸，跟著若采一同仰望許久不見的天空。

「有的時候，還真的分別不出來自己是在哪裡呢。」

「妳是指裡面和外面嗎？」

「是啊，小桐有沒有這種感覺？」

若采看著我，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笑。我瞥了她一眼後再把視線轉回天空。

「我已經習慣了……所以應該算是吧，在我眼裡這裡和外面根本沒有差別。」

我聳聳肩，說出了我以最客觀的角度看待的想法。

「明明是兩個世界呢，真是神奇……」

若采感嘆著我完全不認為有什麼好讓我能夠讚嘆的事情，這種嚴肅的話題真讓人感到心裡悶悶的。我甚至連個「摁」或「這樣啊」這類的敷衍都沒回，用沉默回應若采的最後一句話，若無其事的繼續走著。

雖然我對若采的態度著實冷淡，但關於對話的內容，若采並沒有說錯任何一句。

我們所在的地方，也就是此時在這個可以讓我們像往常一樣談笑的地方，是鏡子裡的世界。

不知從何開始，總之這已經是非常久遠的事情。很久以前，兩個世界以「鏡子」這道門做為橋樑，在沒有人知道原因的情況下互相連結起來。但令人失望的是，這個不同於我們原本生活的世界，卻和我們原本生活的世界沒有半點差異。

就好像是在窺視鏡子裡的景物一般，只有我們眼睛所能夠看見的那般單純。其餘不存在我們生活的世界裡，由人類憑空想像出來的產物，在這裡也同樣不存在。

但這僅僅是「看的見的部分」是完全一樣的，也就是說，兩個世界裡還是有著不一樣的地方。

這裡和我們原先生活的世界，唯一不一樣的東西，就是時間。

鏡子裡的時間，是比鏡子外面還要快的，所以我們這些人在裡面不能待太久。至於更詳細的快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不知走了多久，我只知道時間過得不長，我的視野裡面出現了三個熟悉的男女身影。他們其中一個靠在電線杆上把玩著手機，一個則是靜靜的翻著她的小說，還有一個站的有些端莊，時不時的就看一下她手上的粉色手錶，看起來很擔心會不會遲到。

「巧卉，雁海還有小靜，早安啊。」

若采好像也注意到了，她是我們之中第一個開口打招呼的人。

「唔……小采妳們好慢。」

「兩位早。」

「早。」

我簡短的回應，大家都已經是非常熟識的朋友了，自然不必太注意禮節。而且還有一位連開口問好都沒有，只用點頭回應，所以我應該算是很有禮貌了吧？

「反正一定都是梧桐在拖時間，對吧？」

靠著電線杆那位有著一頭亞麻色頭髮的男生將手機收進口袋，他微微瞇起那深藍色的雙眼，對我露出了調侃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年四季都圍著一條深藍色的圍巾，這種打扮配上學校的短袖襯衫略顯怪異。

「咳咳……那今天可要讓你失望了呢，禹靜。」

「真的很抱歉，今天是我呢。」

「嗚！！居然是小采嗎？」

到底怎麼搞的，大家怎麼好像都認定是我的問題？

明明若采都已經道歉，卻還是有人說出拐彎抹角，但很明顯矛頭就是指向我的話。我有些生氣的瞪向若采，以表達我的不滿，只是她似乎被我的舉動嚇到了，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

「……不可以這樣對若采。」

綁著一頭丸子頭的藍髮的女孩推了推她大大的紅色眼鏡，銳利的紅色眼眸緊盯著我，像在對我表示斥責。

這個女生叫做游嫣海，是我們五人當中成績最優秀的，只是她對人有些冷淡。我們都知道她只是對待事物比較認真，所以看起來不太擅長與人交際罷了，其實她是很想融入我們的。

「嫣海說的對，這樣若采很可憐的。」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的話就沒有關係嗎？」

「摁，如果是小桐的話，那就沒有關係！！」

沒想到這兩個傢伙還繼續幫腔，真是夠了。

這位把這句傷人的話講的朝氣蓬勃的少女，叫做夏巧卉，她一直以來似乎都不綁頭髮，但這不代表她是個隨便的女生。她把雙手擺在綴有淺棕色頭髮的胸前，瞪著她那雙渾圓的淡紫色大眼，朝著我這裡投射「真的沒有關係喔」的視線。

她總是那麼開朗，面對事物也是都很積極樂觀，我只要一看見她，心裡就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悸動，胸口總是會有股被東西卡住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知從何時開始，隨著時間的流逝，也越來越強烈。

我不懂，明明應該要生氣的，我的思緒卻好像受到什麼東西控制，反常地緩和下來，讓我呆呆的杵在原地。

「嘛，你們都這樣的話，那我要生氣了。」

然後，說出了口是心非的話。

我把雙手插進口袋，將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我很明白自己在假裝生氣。

隨後，我受不了接下來有如時間凍結般的尷尬，我丟下在場的眾人，快步朝著學校的方向走去。

               ◇         ◇         ◇

「等，等一下啦，小桐……」

若采看著丟下眾人不管的梧桐，忽然感到一陣慌亂，她好像很猶豫自己該不該追上去。

「大家，對不起喔……」

應該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明明不關自己的事，她卻轉身向受到驚嚇的三人道歉。

「沒事。」

「沒關係的，小采去吧。」

巧卉和禹靜對著若采揮手，表示他們並沒有放在心上，嫣海也用點頭示意。但這時若采似乎腦袋還轉不過來，她在原地愣了愣，隨即很快便了解兩人在說些什麼。

她簡短的道了聲「謝謝」後，便急忙朝著梧桐的背影跑去。而被丟下的三人則是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眼前上演女男追逐的戲碼。

「小采真是辛苦呢。」

待若采已與兩人有一段距離後，巧卉才露出複雜的神情。她把頭微微歪向一邊，如此地喃喃道。

「會讓她這麼辛苦的原因，一部分不也是在於妳嗎？」

「齁唷……小靜很討厭耶，人家也不是故意要讓小桐喜歡上我的啊。」

巧卉對於禹靜直白的問題有些不高興。可能是因為這句話直戳重點的關係，她的臉頰漲的紅通通的，不滿的對著禹靜抗議道。

「……最近這種情況，越來越常發生了呢。」

嫣海表示完自己的意見之後，便把手上的小說打開，再次埋首於書中。

既然禹靜和嫣海會這麼開口，撇開先離開的兩人不說，想必這事情在他們之間早已不是屬於那種必須藏在心底不能說出口的話了吧。

這和秘密又有些不同，是非常微妙的一種關係。

「不過聽巧卉妳這麼說，妳似乎不討厭梧桐。」

看來禹靜對於巧卉扭捏的態度激起了好奇心，他轉頭望向巧卉，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如大海般深邃的雙眸裡似乎藏著什麼東西，想要讓人一探究竟，又怕會因此沉入。

「我怎麼可能會討厭小桐，大家從小就那麼要好……」

帶著錯愕的表情，巧卉否定了禹靜的猜測。

「所以是不知道囉？妳的感情。」

「摁……」

巧卉臉上的紅韻好不容易緩和下來，卻又因為禹靜的問題再次漲的通紅，和若采害羞的時候相比，她的臉頰看起來簡直是熟透的蘋果。

她雙手食指互戳，低頭看著腳尖已經碰在一起的皮鞋。

「如果說真的喜歡梧桐，那麼剛剛為什麼又要讓若采去呢……？」

嫣海似乎也很在意這個問題，這一次她很乾脆的收起小說，厚厚的書頁碰撞時發出了「咚」的一聲。她皺起眉頭。

「小……小海我並沒有說我喜歡小桐……」

「我只是在猜測而已……妳何必那麼緊張？」

嫣海嘆了口氣，看著巧卉驚慌失措的模樣，此時她的心底已經主觀認定了巧卉的心意。

最先察覺到對方心意的反而是當事人，這讓禹靜有些訝異，同時感到意外的還有巧卉的反應。

兩個問題都回答的這麼曖昧，要讓人不心生遐想也難。

（真的會是童話故事裡所謂的「兩情相悅」嗎？ ）

禹靜歪了歪頭，他的臉上浮現笑意，但看起來有些勉強。

「不過……真沒想到呢，我以為小靜會回說……『所以是喜歡囉』這一類的話。」

像是要撇開之前的話題，巧卉低著頭不時瞄著嫣海，她的表情和剛剛相比已有些溫和，但依舊害羞的把玩著手指。她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生硬的將這句話緩緩吐出。

「原來我看起來那麼不解風情啊。」

「沒有啦沒有啦，人家才不是那個意思……」

巧卉猛然的搖頭加上揮手，否定禹靜看待自己的想法。

「我原本的確是想這麼說的。」

「不對，小靜果然很討厭。」

巧卉驚慌失措的表情瞬間消失，隨後是換成了鼓起雙頰，做出是在賭氣的樣子，豐富的表情逗的禹靜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本性露出來了。」

「齁，真是的，小靜一點都沒有變……對了，這件事情和之前一樣，不可以跟小采和小桐提起唷。」

「好，我當然知道。」

禹靜露出溫和的笑容，看起來三人這樣談論著彼此的關係已經不是第一次。

而至於剛剛禹靜為何會更改措辭，改用別的方式詢問巧卉，是因為他的心中早有答案。

身為五個人中心思最纖細的他，不可能看不出彼此間漸漸改變的關係。

「話說回來，我們要遲到了呢。」

禹靜把手提式的書包甩至右肩，頭向後仰望兩位女生。明明內容聽起來已經迫在眉睫，他講話的態度還有動作卻看起來莫名從容。

巧卉現在才想起來，她舉起手錶看了看時間，眼角似乎泛出淚光。

「嗚！！所以說，小靜最討厭了啦。」

巧卉是個容易哭的女孩子，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雖然說這句話是抱怨，但從她口裡說出卻讓人覺得相當溫柔。

「小海，我們學校見。」

或許是情緒使然，巧卉講這句話時刻意忽略了禹靜。她急忙提起書包，用著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往學校的方向跑去。

隨後，嫣海向禹靜點了點頭，也跟上了巧卉的腳步。

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前，禹靜都一直笑著，只是這個笑容並不是給任何人看的，甚至可以說他並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

禹靜很清楚四個人之間的關係，以往好幾次的猜測，也真的都如他所想的全部實現。

但他不明白自己的問題。

現在掛在臉上的笑容，只不過是為了維持以往關係而勉強留下的笑容，從前那對彼此真摯且純真以待的五個人，已隨著時間及感情的驅使慢慢消磨。

直到視線裡已不見朋友們的蹤跡，禹靜才收起這個虛假的笑容，依舊杵在原地。

禹靜沒有邁開步伐。

明明時間已經刻不容緩，他卻選擇抬起頭，仰望一望無際的藍色天空。

他在腦裡仔細咀嚼著巧卉剛剛說過的話，片刻後低聲地喃喃自語：

「一點都沒有變……嗎？」

（或許真的是這樣呢，就和現在我所做的事情一樣。）

改變和不改變，人們大多數都會選擇後者。

可那些人又總是說著自己要向前邁進，不管在任何方面都要更進一步，卻同時安於現狀。

但禹靜不是，他完全沒有想過自己要改變。因為自己在這個團體之中，只是……

————「我只是個旁觀者。」

旁觀者不需要有任何參與，當然也不需要改變什麼，只要一如往常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所以，只要在旁邊靜靜看著，然後不時伸出援手，為他們解決事情就好。

禹靜認為自己沒有改變，也認為自己不會改變。

「看來事情……會變得很麻煩呢。」

禹靜緩緩地說著。他將視線轉回前方，邁開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