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札

                        序章 鏡子前的我和妳

   我無精打采的從床上臥起，轉過頭看向時間，現在才早上五點零七分。這個起床時間對於一個國中生來說，似乎是太早了些。

  或許因為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雀躍不已的心情影響到了身體，讓生理時鐘也跟著興奮的亂了吧。難怪平時都需要人叫的我，今天居然會難得的自己早起。

   雖然這樣做真的非常不符合我的風格，不過我還是伸手把預先設好的鬧鐘取消，準備前往浴室做早晨的盥洗。

   只要走下樓梯，經過一條暗幽的走廊左轉走到底，便是我家的浴室。不過就在我的腳觸及一樓地板的時候，我發現走廊另一頭早已有亮恍亮恍的燈光，看來要跟別人比還是晚了許多。

   我慢步向前，待快要到門前時我便靠在門口旁，向裡頭的人打招呼，但我並沒有窺向裡面。

  「早，若采。」

  「……早安，梧桐。」

  像是在確認對方是否為認識的人似的，沉默片刻後，浴室內傳回一道細柔的女音，之後便是水打在身體和地板上的滴答聲。我則是靠在牆上靜靜等待。

  「小桐今天怎麼起的這麼早？」

  伴隨著沖水的聲響，裡頭的女生絲毫不在乎自己細柔的聲音是否會被水聲所蓋過，向我挑起話題。

  「就算妳問我，我也不知道呢。」

  不知是剛起床懶散感尚未退去，又或者是已經相處久了的原因，總之我把一切推給前者。我把玩著自己的手指，一邊漫不經心的回應。

  但對方好像沒有察覺我所傳達出「我現在不想說話」的感覺，再一次開口向我搭話：

  「今天開學呢。」

  「摁。」

  「感覺小桐很興奮。」

  「是嗎？」

  妳又還沒看見我，怎麼知道……算了，我的確也覺得我有在興奮。

  雖然心底是這樣想的，不過對於她的關心，我的嘴巴卻不由自主的敷衍了事。

  此時裡頭傳來扣的一聲，我想應該是把蓮蓬頭掛回去的聲響。數秒後，浴室拉門嘩啦啦的打開，多種浴劑的味道混於一塊，伴隨著循序冒出的蒸氣一同飄散出來並充斥在四周。

  接著，走出一位相貌清純的女孩子。

  女孩那雙淺藍色雙眸在和我的眼睛對上後，活靈的眨了兩下，隨後便迅速地擅自將眼神飄走。

  這時她的嘴巴正叼著一條綁頭髮用的彈力髮圈。她將烏黑的長髮重新用大髮夾盤在腦後，肩膀兩側則是垂著數條濕漉的鬢髮，任它們隨意擺動；纖細瘦小的身軀僅用一條浴巾就可以完全遮掩全身，她的皮膚上還留著幾滴水珠，剔透的映著柔和的燈光。

  眼前的女孩叫做梧若采，算是我的姐姐。只不過我們同年。

  「……小桐，別看了啦。」

  若采垂下雙眼，把叼著的髮圈拿下，並拉了拉裹在身上的浴巾。看來是沖太多熱水了，她的臉上有著一抹淡淡的粉韻。

  「妳想太多了啦，我才沒有在看妳。」

  「是，是嗎？」

  面對我的回應，若采結巴的應著聲，她用左手將濕透的鬢髮撥到耳後，接著看了我一眼，然後又不自然的看向別處。

  這種舉動真是讓人有種莫名的煩躁。

  我怕繼續待下去，有起床氣的我可能會對若采惡言相向，我不理會對方不斷偷瞄我的視線，逕自走進浴室並拉開拉門，然後用力關上。

                 ◇         ◇         ◇

  「我惹小桐生氣了嗎……」

  名為梧若采的女孩直到拉門發出巨響，碰的一聲擋住她的視線前，都仍持續注視著眼前的少年——梧桐的背影。

  那種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什麼即將失去的東西一般，看起來十分憂鬱。

  明明是一道隨時可以打開的門，卻感覺這道門好像一堵厚厚的水泥牆，將兩人毫不留情的隔開。若采不捨的把視線移開拉門，望向窗外剛探頭的和煦陽光，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自從半年前得知了那件事情，兩人之間便產生了微妙的改變，但改變較為明顯的人，她很清楚並不是梧桐。

  ( 不行不行，今天可是開學的第一天呢。)

  若采左右用力搖頭，她拍了拍自己的雙頰，像是要自己打起精神。

「好，要開始努力了。」

  她將雙手擺在胸口兩側，對著自己精神喊話道。

  一般來說這裡都會進入主題曲，不過因為經費的關係，請容我在這裡道歉。

  回到自己房間，若采大約花了十分鐘才將頭髮吹乾，她把纏著身體的浴巾解開。方才若采從浴室出來時其實早已先將內衣褲穿好，之所以圍著浴巾只是基於她保守的性格，還有顧慮梧桐的幼稚。

  或許是因住在稍微偏僻的小鄉村，若采家的房子很有特色。家中走廊是亮面的實木地板，但一進到房間裡，便是以平時難得一見的褟褟米代替。其它如衣櫃，桌子，還有其他擺設及家具皆很像電視上才會出現的場景：像是桌子的周圍用坐墊取代椅子，還有每個房間的門都是木架製的紙拉門等。看上去是個非常純樸的房子。

  拉開衣櫃的最下層，裡面的衣服摺的非常工整，井然有序的靜靜躺著。只不過清一色都是一樣的衣服。根據衣物的外觀來看，這一層放的應該是上學要穿的制服才對。

  若采拿起一件白領的長袖襯衫仔細端倪，看似滿意的點點頭，然後俐落的披在身上。待鈕扣全數扣完，她在領口的地方繫上一條粉色的三摺短領結，最後則是套上一件紅色刷毛背心。

  看來她似乎是第一次穿這件校服。若采顧不得下半身傳來的陣陣涼意，難掩雀躍的心情，迫不急待的跑到了身旁的鏡子前，開心的左右轉著圈子。

  而說巧不巧，這個景象偏偏被剛盥洗好的梧桐瞥見。

  「……妳在做些什麼啊？」

  此時剛好路過的梧桐用毛巾擦拭著他那棕色的短髮，淺綠色的眼眸裡帶著幾分困惑。

  「啊咧？」

  若采發出了有些好笑的叫聲，輕快的腳步也隨之停止。

  明明對女生來說是很正常的一個舉動，但若是換成不了解女孩子的梧桐，便會覺得若采的動作有如馬戲團的猴子一般滑稽。

  儘管梧桐只是單純的對若采的行為感到不解，但身為女孩子的若采卻不這麼認為，因為她現在才想起了自己下半身沒穿褲子。

  「嗚……小桐不要看啦！！」

  或許該慶幸她是屬於不會尖叫的女生類型吧，若采慌忙的把襯衫拉低。看到這個舉動，梧桐這時才發覺自己做錯了事，急忙將視線轉至衣櫃上的花瓶，只不過為時已晚。

  「……抱歉了，若采。」

  梧桐將毛巾放下，手摸著後頸坦率的道歉，臉上浮現男性少有的羞澀。

「那麼等等見。」

看來梧桐的起床氣是已經消了，又或者是內心感到愧疚的關係，口氣跟不久前比起來相當溫和。他留下這句話後，跨了兩步便被拉門擋住，消失在若采的視線範圍。

  「等，等一下。」

  「？」

  已經走過頭的梧桐把頭往後仰，讓自己只露出一顆頭，但他又因為看見了若采白晢的大腿不得已的把頭轉向。

  若采不時瞄著梧桐，她的食指互戳，有些怯懦的開口：

  「等等要上學的時候……可以一起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若采感覺到自己的心怦怦的跳著。

  「好啊。」

  梧桐並未看著若采，簡單的給予答覆，雖然只是簡短的回應，若采卻覺得整個人因為這句話而有精神了起來。

  「那麼等等見！！」

  若采開心的重複了一次剛剛梧桐講過的話，忘了自己仍未穿上任何可以遮蔽下半身的衣物，看著梧桐揮著表示回應的手，目送他離開。

  時間是六點十二分，這時兩人已經吃完若采做的早餐。若采迅速的將碗筷收拾洗好後，便走到玄關將鞋子拿到客廳。

  平時是不能把鞋子穿進家裡的，不過只有在上學時是例外。

  此時的若采綁著側邊的單馬尾，下半身則是穿上了灰紋格圖案的百褶裙還有黑色過膝襪，看來這就是她們學校的女生制服下裝。

  「媽媽，早餐做好了唷，我放在客廳的桌上。」

  經過了一個房間，若采好像想起甚麼事似的，拉開身旁的拉門向裡面喊道。只是對方並無回應，應該是還沒起床。

  「那麼我們去上學了。」

  「摁呼啊啊啊啊……路上小心。」

  直到第二句話說完時，裡面才回傳一道慵懶的女性聲音。

  「好的~」

  若采以活力充沛的語調回應，並把拉門輕輕關上。她以悠閒的步調走向客廳，一邊哼著沒有聽過的歌曲。

  「好慢吶，妳幹什麼去了？不要讓他們等太久。」

  梧桐有些不耐煩的理著自己的藍色領結，質問著剛進客廳的若采。

  「小桐不好意思啦，再給我一分鐘。」

  若采生硬的避開了梧桐的問題。她雙手合十，帶著愧疚的笑容向梧桐賠罪。

  這時梧桐也換上了制服，和若采相比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他身上穿著的色調全是和若采身著衣物對應的藍色，包括領結，背心還有下半身的長褲都是。只不過梧桐似乎很不滿意那個領結似的，他不斷的左右拉扯，想要把領結拉鬆。

  「不行那樣啦，小桐。」

  看到梧桐笨拙的模樣，若采顧不得另一隻腳還沒穿上鞋子，急忙起身幫梧桐整理領結。

  「要像這樣……這邊有個鬆緊帶，好了。」

  不用多久，若采就已經將領結調到最適合的鬆緊度。她拍了下手，此時臉頰染上一抹淡粉，她替梧桐整理好後便迅速退開，若無其事的穿著另一隻腳的鞋子。而梧桐則是又拉了一下領口的部分，這一次他總算滿意的點了點頭。

   「好了，我們走吧。」

  若采從地上起身，她拍拍身子，再稍微整理著自己的儀容，一邊示意身旁的梧桐。

  他們一起走至不遠處一個有一面牆那麼大的寬敞落地鏡前方，看著鏡子中的彼此。

「小桐長高了呢。」

  「……怎麼突然說這個？」

  梧桐有點被若采的自言自語嚇到，他皺了皺眉頭，不解的看著臉上洋溢笑容的若采。

  「沒事，只是很懷念。」

  「哼……又來了，總是擺出一副大人的樣子。」

  雖然語氣裡帶著賭氣的成分在，不過梧桐和別人不一樣，他現在是真的不高興。他別過臉，以雙手環抱胸口，眼神透露出強烈的不滿。

  對於和他相處久了的若采當然感覺得出來。照理說越熟識的人越應是要能互相包容才對，就像若采這樣。可是梧桐似乎相反。基於這和他的個性有關的原因，若采才沒有太在意。

  不過更深一層的理由，相信若采本身很清楚才是。

  「好啦小桐，我道歉就是了……」

  聽到若采的賠罪，梧桐才露出一副勉為其難的表情把雙手放下。

  兩人把視線轉回前方，看著鏡子間的彼此。

  四周陷入短暫的沉默，他們就像是塊木頭般杵在原地，兩人沒有任何交談，也沒有任何動作。

  片刻的寂靜過後，明明沒有任何人打出信號，他們卻非常有默契地一起點了點頭。

  若采露出笑容。

  接著，梧桐向後跨出右腳，擺出跑步的姿勢，帶著得意的表情高舉右手。

  「那麼，準備好囉……」

  「「……一、二、三！！！」」 

  兩人異口同聲。右手揮下，他們朝著鏡子飛奔過去，並往裡頭縱身一躍。

  鏡面，泛起漣漪————